2666年
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有好几天的时间在想埃尔米尼亚死前遭受的四次心脏病发作。有时,他边吃饭边想此事;有时,去咖啡馆的卫生间撒尿时想此事;或者是在司法警察经常光
顾的餐厅想此事;或者是睡觉前,刚好在关灯前想此事,或是在关灯前一瞬间想此事;而一
旦发生这种事情,他就无法关灯了,于是下床,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大街,一条普通、丑
陋、安静、路灯昏暗的大街,然后去厨房,烧开水,沏咖啡;有时,一面喝着不加糖的咖
啡,一面打开电视机,观看从沙漠方向传来的晚间节目,这个钟点可以收到墨西哥和美国的
频道,一个在星空下骑马的弱智疯子的节目,里面用让人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夹杂英语跟大家
打招呼。这时,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双手抱头,从嘴巴里发出一种微弱、清晰的号叫声,
好像在哭泣或者极力要哭,但等双手放下来的时候,电视屏幕上反映出来的还是他那张老
脸,皮肤干黄,没有一丝泪痕。
法语,意为“我不知道什么”。
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把发生的事情讲给爱尔维拉·坎波斯,她静静地听着。后来,过
了好大工夫,二人都在昏暗的卧室里裸体休息的时候,她坦率地说,有时梦想把一切都丢
下,也就是说,彻底丢下一切,不加任何保留。比如,她梦想着卖掉那套公寓以及圣特莱莎
城里的两处房产,卖掉车和首饰,卖掉一切,凑够可观的数目,梦想坐上飞往巴黎的航班。
到了以后,租上一个小房间,比如说,在维利耶和克利希门之间租个写字间;然后,去看名
医,一个创造奇迹的整容医生,请他给我整容,修整鼻子和颧骨,做隆胸手术,总之,一下
手术台,焕然一新,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不再是五十多岁,而是四十几岁,或者最好是四十
岁出头,青春焕发,面貌一新,当然,有一段时间需要缠着绷带,像个木乃伊,不是埃及那
种木乃伊,是墨西哥的,这叫人喜欢,去逛地铁,人人都吃惊地望着你,甚至给你让座,想
象那是多么可怕的痛苦、烧伤的感觉、交通事故,那陌生、安静的坚忍女人已经经历了上述
一切;她走出地铁,迈进博物馆、画廊或者书店的大门;她每天学习两小时法语,高高兴兴
地学习,充满幻想地学习,法语多美,多有音乐感。会说“je ne sais quoi” ;然后,一个
雨天的早晨,轻轻地解开绷带,就像一位考古学家刚刚发现一块难以形容的骨头,如同一个
动作缓慢的女孩一点点地拆开有意拖延时间的礼物,拆呀,拆呀,永远拆不完,直到最后一
条绷带落地,落到哪里去了?落到了地毯上,落到了地板上,优质的地板;所有的绷带像几
条蛇那样颤抖,或者说所有的绷带都像蛇那样睁开了睡眼,尽管她知道它们不是蛇,而是蛇
的守护天使;后来,有人拿来一面镜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表示认可,在那张
脸上,她又一次看到了童年至高的王权,父母的爱;然后,在什么纸上签字,签文件,签支
票;然后,去逛巴黎的大街。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问:是走向新生活吗?女院长答:我认
为是的。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很喜欢。女院长说:我要一种没有
墨西哥、墨西哥人、墨西哥病人的新生活。胡安·德迪奥斯·马丁内斯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已
经让我爱得发疯了
好几百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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