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hymhj 发表于 2025-9-5 11:51:04

十一点半的闸口

夜车驶过苏州河,铁桥“当”地一声,像替谁敲了更。我窝在租界的旧阁楼,灯泡黄得发倦,时针刚滑过十一。写字台上的稿纸白白躺着,等我落字,我却等它先开口。楼下小卖部的灯还亮着,老板娘在算账,算盘珠子噼啪,像替谁数心跳。
我摸出半包“大前门”,抽出一支,没点火,只叼在嘴角,让烟草的凉味慢慢渗进牙龈。今晚得给远在北平的苏小姐回信,她上月来信问:“人到底该信深夜的直觉,还是信天亮后的自己?”信纸我只写了抬头,便停了笔,因为一写就要选择。
窗缝里钻进一辆救护车的尖啸,像谁把铁皮在墙上狠狠划了一道。我走到窗前,看见对面公寓的阳台亮起灯,一个穿睡衣的小姐把一盆仙人掌搬出来,又搬进去,反复三次。我猜她也在跟十一点半后的大脑谈判——买不买那张船票?去不去赴那场旧约?仙人掌懂什么,只静静戳在她的手臂里,像一盆绿色的拒绝。
我回到桌前,把信纸对折,再对折,压在手心下。纸角翘起,像片不肯睡的叶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漳州,母亲把铜钱压在灶神像前,嘴里念念叨叨:“子时前睡觉,灶神才报平安。”那时我偷看灶神,他黑脸红须,永远笑眯眯,似乎什么账都肯替人消。如今想来,他大概也只在白天办公,十一点半后,挂在他嘴边的笑就收起来了。
楼梯响,房东的小儿子赤脚上楼,抱着一只空酱油瓶,瓶口晃着半根葱。他停在门口,把手指竖在唇边,神秘兮兮:“先生,别给月亮写信,它看不懂。”说完咚咚跑下去,空瓶在扶手上一路叮当,像替谁摇铃收更。我愣住,把信纸重新摊开,写下一行:
“苏小姐,我此刻的决定,等明天日出再告诉你。”
写完,我把笔帽合紧,像替深夜的大脑上锁。窗外,救护车的回声已远,苏州河的水声悄悄升上来,漫过门槛,漫过稿纸,漫过十一点半那条看不见的闸口。我熄灯,让黑暗替我守夜,让子时前的睡眠替我投票。
信纸在桌上静静躺着,像一片未湿的茶叶,等天亮的滚水。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十一点半的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