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想当营业员（“如果由着我选择”之三）

梅芷

  
  供销社的全称是供销合作社，以前农村到处都有。记得当年在大侣袁家，村民们都将其简化为合作社，当时我还以为是人们在公社化之后还惦念着合作化时代之故。不过，等到我去水乡泌湖时，那里的人都已很自然地称其为供销社了。

  我到泌湖是1966年3月，为的是找一位姓陈的针灸医师治病。那时感觉很好，病情一天轻于一天，心情自然也非常欢畅，天天跑来跑去的玩，只是，那时节大家都忙，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只得有事没事的去逛公社大院隔壁的供销社。有时买点水果糖，大多只是看看。

  供销社并不大，五六十米宽吧，顾客不少，不能说熙熙攘攘的景象，属于络绎不绝吧，反正，空无一人的时候几乎没有。尤其是上午，不少农家会把自己自留地上收获的菜蔬拿到供销社门口卖，那里的员工或领导并不干涉。

  有一位下肢瘫痪上肢却特别灵活的人，几乎天天划小船赶来。他到了后，用手支撑着下船上河埠，然后再一点点上路面上台阶再进供销社，出卖他捕来的鱼虾。别看他腿脚不能动，据说捕鱼的本领是常人都不能企及的。还听说这人是戴帽地主，所以开初见到他时都有点怕，慢慢发现，人们对他从来不违避，连公社王书记也经常跟他开玩笑。有一回，他捕了个足有五斤重的大甲鱼，一定要送给王书记，王书记当然坚决不收了。由此，我心里非常钦佩王书记，说说笑笑没什么，原则却是非坚持不可的。

  供销社的员工对顾客都十分友好，包括对前面提到的那一位，这种友好，给人的感觉完全是老朋友式的，员工对所有去供销社的人，似乎全认识。

  头一次去供销社，总觉得有些不适应，倒不是怕什么，举目全是陌生人，别扭。没几天工夫，就有人主动与我打招呼，问长问短。后来知道这人姓陈，绍兴口音，听说我祖籍绍兴，而且半年前还在那里读书之后，显得非常开心，亲热地叫我小同乡，还说是真正是他乡遇故知。我心里偷笑，再怎么说，刚刚认识也算不上故知吧？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这么说。在那里，我毕竟举目无亲。

  几乎天天去供销社，天天与老乡聊天聊地聊绍兴。开头我倚在柜头说话，后来陈师傅搬来个高凳子让我坐着，渐渐的，他还邀我进了柜台里边，忙的时候，让我替他们照应顾客。

  在水乡泌湖，我是很受人欢迎的，比方公社管总机的流水哥，经常让我代他管电话，有时整天整天由地我替班。开头我担心人家上级会有意见，后来发现大家都很接受我。这回在供销社里，我免不了又有些担心，毕竟这里与总机不同，是与经济或金钱搭界，危险。虽然我不会怎么样，可别人心里如何想就难说了。陈师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安慰我说，没关系，他们主任早就同意了，忙的时候可以帮帮他们。说这话时，主任正好出来，看我在柜台里面，点点头笑笑。

  很快到了季度盘点的日子，供销社为了方便社员购物，不搞关门盘点，所以那几天更忙。陈师傅便要求我同他们一起工作，一般是他们报物品与单价什么的，然后由我记帐。由于我的加入，他们那个柜台比别人要快捷很多，而且后来听说还得到了领导表扬，说帐面是前所未有的清楚，据说这全是我的功劳。

  有两件事印象特别深刻。

  一是在报物品时，我听到竹壳热水壶与热水壶竹壳时，常常会忍不住笑，老陈们莫名其妙，问我怎么回事，我掩口不答，我觉得名字前后两部分一颠倒，成了两件东西，这很有趣，但我要是说了，人家肯定也会笑我少见多怪的。

  还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之后，让老陈大吃一惊。我发现老陈以前记帐时，习惯把人民币大写中的0写成另，我记得上《农村人民公社会计初步》这门课程时，老师特别强调过，一定要把0写成零。我跟陈师傅说到这个，他很不理解，说他们多少年来都是那样写的。于是我在一张白纸上先写下一个另，然后在它左边添上提手旁，再在右边加上一个立刀，问他，这下成什么字了。陈师傅目瞪口呆地看了几秒钟之后，几乎失色叫出，捌！太可怕了！

  陈师傅显得非常激动，突然回头对大家说，以后……

  让陈师傅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

  接下去的一句话，却是我最喜欢听的。陈师傅说，我看这样吧，你以后干脆在我们社里上班吧，我跟主任说去，真的。这之前，我也常常想，要是有一天能在这里上班也是很不错的。我这个人一向很容易被同化，日子一长，往往会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爱之中。

  命运却由不得自己选择，才半个月之后，因为陈医生怕受运动冲击主动辞职，我只好打道回家。离开泌湖那天清早，经过供销社门口，我朝里看了看，见陈师傅他们正埋头招呼顾客，不敢惊动，心里酸酸的。

  就这样，曾经有过的一个选择梦想，彻底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