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一缕阳光

davidsool

一缕阳光

　　临河一排柳。

　　在春天被冬天和夏季瓜分了的年份，柳树与往年并没有多少不同，依然长出了新枝，当着水影照见自己曼妙的身姿。 水影里偶尔晃动起几个褶皱的人影。

　　\"风起兮风起兮\"，一位似乎有八十岁上的老者低声念出了几个字，忽然转过头来，摇摆的的几缕夕阳照进了他显得有些干瘪的衣领：\"云之，你看，舞动的柳条。我想起了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跟在这位老者右后侧的一位青年，自然就是老者所称的云之了。他跟上几步，一明一暗的夕阳映着他略显稚嫩的脸：\"瞿爷爷，你的记忆力真好。\"瞿老微微一笑：\"孩子，我是真老了，不中用了，有很多事情是记不准了。\"略一停顿，瞿老突然几步便到了一柳树前，摩挲着树干。看着瞿老的举动，云之心里一浪叠一浪。

  夕阳倏的跌入了山中，溅得周边一圈一圈的血红。


　　漆黑的夜里，万家酣睡，云之却睡不着。虽是眼睛困得睁不开，可头脑一刻也不肯歇息。

　　索性坐起来，闭着眼睛从床边桌子上掏出一张纸，捏上笔，随意涂抹来。

  他的脑中呈现出虽未曾亲身经历然而似乎是他亲眼目睹的事情。



　　国内战争风起的时候，瞿正棠是二十岁，正在北欧一带游学。由于大战刚结束，他的生活刚刚有所转好。

　　国内局势初定，百废待兴，各界人士都欲归国报效国家的时候，他也深受感染，想归来做些事情。

　　此时他已经有了家庭。她是英国人，取了一个中国名字：朱曼青。

　　她要和他一起回中国，奈何人是受到政治的制束的。他最终跟她说，等我先回国了，再想办法吧。

　　他就一个人回来了。两年之后，在国内和国际友人的帮助下，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他出生初长的地方。

  他们有了孩子，他给他起名世融。起初的日子，他们一家虽然清贫，倒也其乐融融。院子里有几棵枣树和一株枝叶散漫的葡萄树。闲时，他就带着孩子坐在树底下，看透过枝叶的缝隙漏在地上斑斑驳驳的阳光，教孩子数数，告诉他天上和地下。结果子了，世融看着他援着墙壁或者是树干一步步攀高。世融就在树底下咯咯笑，还知道用小手抖开衣襟，来接住果子。曼青在一旁轻轻地笑道：\"Look at you two.\"阳光从枝桠间洒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暖洋洋。

　　幸福的日子总是感觉不到光阴的迅速。

　　一天，他家进来几个戴着红袖标的小孩子，说是要他走一趟，接受审查去。他当时感觉莫名其妙。不过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心里就很坦然地跟着进来的戴红袖标的小孩子去了。可是这一去，就是咫尺天涯。

　　等他回家的时候，除了一地的狼藉，曼青和孩子都不知了去向。他的心当即就崩溃了。

　　隔离审查的时候，陌生人要他承认是回来替帝国主义搜集情报的，他自始至终一律反绝。挨过打，受过罪，他都挺着了。他知道，他不能认输。

　　此刻，面对此种惨景，他再也扛不住了，就一头栽倒。

　　接着，他被戴上了\"汉奸\"的标牌。

　　通过友人的帮助，他理清了接受审查期间发生的事情。曼青在万般无奈之下，忍泪带着世融，说是回去到他们相恋时候的地方，再也不回到中国。她走的时候，应该给他留下过书信的，可他没有找到。失踪的书信直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八十年代初期，中组部做出了为他平反的决定，虽然他已过花甲之年，虽然他不知道他后半生的命运，他仍然怀抱着希望。

  他四处托朋友打听曼青和世融的消息。



　　1988年8月13日，这个他即便老年痴呆了也不会忘记的日子。世融回来了。他已然分辨不出来，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吗？父子俩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万般言语，汇成了两对四行千千泪。

　　孩子，曼青呢？她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妈时常牵挂着你，她现在身体很不好。她很想回来看你，可是怕见了面不知道如何，她的医生也不让她回来。

　　爸，妈叫我给你带了一包东西，这些东西是几十年里妈积累下来的。还有，妈的相片我也带了一些回来了。开始，妈不愿意让我带相片给你，说见了相片除了增加伤感，能有什么用？我和妈妈再三述说，妈妈终于选了一些相片给我了。

  嗯，没错，没错，是她，是她啊。



　　涂完了这些，云之感觉轻松了，昏昏地睡去。

　　立夏之后，天是要亮得早。才四点多钟，麻雀就在窗户外跳跃吵闹。

　　云之却并没有被这些淘气包吵着，他转了个身，又美美地睡了。

　　一缕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他的美梦似乎就开门了，他一睁眼，时钟正好指在八九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