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为何独独推崇“赵宋之世”？

玄鸟

　　陈寅恪先生有段话很有名，现在屡屡为宋朝翻案说引用，即“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一直不能全然理解，查本版有篇文章《谈谈宋朝》，也提到陈先生此语，但还未曾解答我的疑问。一般为宋朝打抱不平的思路，是宋比唐也不差多少，以前被小看了，毕竟还是稍逊唐朝的架势，而看陈先生意思，不止于此，“造极”似乎推之为古今最好的朝代，他的后学邓广铭，英国李约瑟都有此论。陈老对唐朝更有体悟，比较起来，宋朝的“积贫”据说已翻了案，但“积弱”得亡了国毕竟是事实，文化上起码宋诗词不能说超过唐诗吧？我的疑惑是：为何是文人对宋朝的推崇达到这样地步？宋代善待文人给了后代文人内心认同感？抑或政治清明文人有主人意识？愿高人不吝赐教，点拨一二。

颠倒梦想

其实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逻辑了，只是缺些细节吧？
我也想听听那位的有细节有见地的逻辑了。

zjiacai

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金明馆丛稿二编》，《陈寅恪先生文集》第2卷第245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hong

玄鸟 兄，你的问题好！我也想知道，需要有专家来条分缕析才好。

我说个小看法——
你的问题貌似在说一个朝代是否强盛，或许主要指军事？可你的内容却将文化、经济甚至科技一锅煮着，相互等同，貌似互相一致。。。。。。

陈寅恪先生谈到的是文化无疑，而文化之“造极”（发展高度？）与“古今最好的朝代”（价值评判）不能等同；而且，文化发达与国势强弱并非同一概念，也与经济、政治无必然联系——

看看中国历史上思想文化发达与国势强弱成反比的关系：

先秦诸子百家兴盛的时代，恰值各国林立王霸争雄。

魏晋玄学兴盛，而国势颓丧。。。。。。

直至两宋，金戈铁马山河破碎，而经济、科技、文化大为昌盛——以下省略啦！

总之，文化发达有两个情形：

一个是政治统治松懈（包括国势羸弱、战争频仍等），带来专制政体对思想文化控制的弱化，反而使得文化发展。

再一个就是国家强盛，经济繁荣，促进文化高涨，例如盛唐。

而以隋唐时代为自己主攻方向的陈寅恪先生，说上述话，必有其道理。

（先说这些，有空再侃，不妥见谅）

qq5096717

这是一个文化演进的问题啊，会有好多东西要说啊，帮玄鸟找了几篇文章，仅作参考，大部分是人大复印资料上的：

[1]宋代历史地位的再认识（专题讨论）

玄鸟

　　hong兄你好，谢谢你的回复，单位有事刚回来，没有及时回复，见谅。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学习了。
　　其实我的出发点并非是宋朝军事是否强大，或经济科技是否繁盛，我的意思是探讨以陈寅恪为代表的传统文人气质的知识分子，为何如此钟情于宋朝？你说的“一锅煮”其实挺准确，推崇一个朝代，有一种印象和感情在里面，很难条分缕析地说明。一个文人喜欢一个朝代，可能因为他的强大让人有民族自豪感，也可能是喜欢它给与文人的自由空间，也可能仅仅因为一种气质，也有能几个原因兼具，比较复杂。元朝的强大无以复加，估计汉族知识分子不会认同它。
  我不明白的是：宋朝魅力何在？让陈寅恪如此抬爱，而且用了“造极”的词，似乎无与伦比了，军事上宋朝让人没有自豪感吧，生逢乱世，秀才躲也躲不开兵。科技是末流，也未必是最大原因。联系上下文，应该是文化了。
  不明白宋朝的文化为何能到“造极”的程度，文学上说，东坡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也就是宋朝（让qq气愤的可能是这里，我说的是诗坛的比较）唯一拿得出手的文学大家了，而唐朝呢？除了李杜双星，还有王维小李小杜等群星闪耀；宋诗比唐诗等而下之，宋词算是奇峰突起，总言之和唐朝算个平手吧；从文化思潮上讲，唐朝禅宗别开生面，于道儒合一，容纳百川，何等大气，而宋朝呢？只有似佛非佛，似道非道的假道学。
  所以对陈老的推崇实有不解之处。我所说另外两理由请方家指正，不过善待之说自己都觉得是否小人之心呵呵。

玄鸟

引用第4楼qq5096717于2009-06-19 23:26发表的 :
这是一个文化演进的问题啊，会有好多东西要说啊，帮玄鸟找了几篇文章，仅作参考，大部分是人大复印资料上的：

[1]宋代历史地位的再认识（专题讨论）
  1.宋代文明的历史地位
  2.重新认识宋代的历史地位
.......

多谢ｑｑ兄的帮助，一定认真研读。

qq5096717

[quote]引用第5楼玄鸟于2009-06-20 00:09发表的

玄鸟

另外，“文化上起码宋诗词不能说超过唐诗吧？”，此论大可商榷，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若以高低较之，岂符合历史发展之理？文学之嬗变也是时代发展的必要的步骤，其间丰富的内涵，是不能用一句高低比较的话所能抹杀的。文学史的书写也是用描述法来确定其具体的价值的，而不是用一种价值独断论来确定其品级，其实，现在的文学史还是缺少一种为文学发展的纷繁复杂进行一种谱系梳理的努力，而此种独断论说却奇怪地流行，好象是一种常识一样，很值得深思。.......

和ｑｑ兄一辩，不亦乐乎？
　　ｑｑ兄对过往文学史的“价值独断论”反感，这我深有同感，君认为现在文学史应“为文学发展的纷繁复杂进行一种谱系梳理”，这我也非常赞同，但何以从以上理由，就认为一代与另一代文学就不能相比呢？宋诗和唐诗可以比较吗？说宋诗不如唐诗就是独断吗？我认为这非但不是独断，几乎已是学界的共识了，共识能否说是独断呢？作《宋诗选注》的钱钟书先生对宋诗的承继和地位做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南宋时，金国的作者就嫌宋诗“衰于前古……遂鄙薄而不道”，在明代，苏平认为宋人的近体诗只有一首可取，而那一首还有毛病，明代中叶以后的作者又把宋诗抬出来，例如“公安派”捧得宋诗超过盛唐诗，捧得苏轼高出杜甫”，当然他们太极端了，但这是否都是一种比较呢？钱先生自己的意见是：“整个说来，宋诗的成就在元诗、明诗之上，也超过了清诗。我们可以夸奖这个成就，但是无须夸张、夸大它”。那么钱先生在做什么呢？说句题外话，钱先生的一手近体诗倒是十足的宋诗风味呵呵。
　　抛开钱先生，从我的阅读经验来看，宋诗就是有好议论的毛病，当然这也是它的特色，但比起唐诗殊少含蓄蕴藉之气，诗味差了很多，都是道学气作怪，唐诗那种堂皇气象和蓬勃的生命力已是逝者难追，最好的苏诗我也觉得境界局促，“人生到处知何似”能跟“秦时明月汉时关”比吗？这不是人力挽得回的，说实在，宋诗能让人记住的能有多少句呢？因为总体说来，议论是干瘪的，而意象是丰满的，而就是标志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宋词，也不是没有这个毛病。

玄鸟

有宋一代，只有文豪东坡一人文场独擅吗？真为东坡伤心，活该他孤零零地“起舞弄清影”！因为没人陪他玩儿。

宋诗就算不好吧，钱钟书不是还说过还有“小结裹”方面的发明和成功尝试吗？演进中的价值还是值得肯定的吧？至少小小地肯定一下。

《五灯会元》中没有宋高僧吗？宋朝也太没出息了吧？断我法脉，掘我慧根，佛慧之“灯”竟然熄灭在他们手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

　　ｑｑ兄，不要伤了和气，我也不希望和你讨论时逐渐现出戾气，如果我也有意气之处先道歉。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呢。不打不相识，打恼了可就反目成仇了呵呵。
　　看得出来，你也是浸淫过文学史的，我的意思真的是宋朝只有坡翁一位诗人，宋诗一钱不值，佛教到宋朝就断绝了吗？一种修辞罢了，比较的意义不就是凸显双方的本质特征吗？
　　我只是不懂为何陈老能把宋朝拔得这么高，我不认为宋代文化超过唐代而已。

qq5096717

引用第9楼玄鸟于2009-06-20 01:55发表的 :


　　ｑｑ兄，不要伤了和气，我也不希望和你讨论时逐渐现出戾气，如果我也有意气之处先道歉。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呢。不打不相识，打恼了可就反目成仇了呵呵。
　　看得出来，你也是浸淫过文学史的，我的意思真的是宋朝只有坡翁一位诗人，宋诗一钱不值，佛教到宋朝就断绝了吗？一种修辞罢了，比较的意义不就是凸显双方的本质特征吗？
　　我只是不懂为何陈老能把宋朝拔得这么高，我不认为宋代文化超过唐代而已。

    没有的，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请玄鸟勿怪，只是觉得宋承唐而来，牛人不可数计，千载之后犹需我辈仰视，各个领域之成就，相关研究已经很多，客观地说，不逊于唐，当然这是一个文化演变的问题，不要因为一种高低比较，否定了它的价值，至于陈寅恪为什么这样说，造极于赵宋之世，上面的几篇论文都有论及，当然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主要是从文化的几个论域讲的，至于本人，实在数说不了这个问题，我说的那些只能算中间插播广告，当不得说，兄何必认真？我愿意搬个小板凳，听书园学士慢慢细讲，不知玄鸟意下如何？

玄鸟

　　呵呵正合我意，你的小板凳还有地方吗？一起期待。
　　看了你提供的资料，也明白了诸多学者认为宋代文化超拔千古的理由，宋学、教育、绘画、书法或是其大端，只是自己还是不认同，其实说白了，就是不喜欢宋代，所以有时自己假装在做学问，其实似乎在为好恶找理由呵呵。陈寅恪先生的崇宋，和他的文化正统观念有关，他对“宋学”推崇备至，而对唐代的“胡化”恐多有不足之感，而鄙陋如我，正感兴趣在唐的“胡化”上，而对宫崎市定所谓宋代的“文艺复兴”说的反感，更多的可能来自我们这代人求学时的西学背景，说起来我就学的河北大学据说是全国宋学研究的中心，我的不学无术可见一斑呵呵，又或我对唐代的喜爱仅仅因为自己胡写过一篇关于李白的小说吧，应了那句话，趣味有时确实是无可争论的，跟我又有什么理可讲呢，一笑。

白草折

引用第3楼hong于2009-06-19 15:22发表的 :
一个是政治统治松懈（包括国势羸弱、战争频仍等），带来专制政体对思想文化控制的弱化，反而使得文化发展。

再一个就是国家强盛，经济繁荣，促进文化高涨，例如盛唐。

而以隋唐时代为自己主攻方向的陈寅恪先生，说上述话，必有其道理。

。。。
.......

大一统的盛世，往往也是思想定於一尊的时代。为了政权的长治久安，以前百家争鸣、众声喧哔的乱象，自然要想个方式给终结掉。在汉武帝「罷黜百家，表彰六經」。在唐太宗，令孔穎達編撰《五经正义》，又修《五经》定本，当作科举的钦定教科书，看来盛世气象，其实思想箝制也深。

宋代相当於是个挢梁，承先启後，之前是汉化与胡化的融合期，以女子地位为例，北朝妇女地位较高，尚无「礼法」束缚。宋朝却是真正的汉人文化开花结果的时代，妇女地位也相当人性化。此後元、明、清，（网路史观仅针对「清」，有心抬举大明王朝），被称作文化静止、停滞的时代，用语承袭以西方为历史中心的观点，西方（西欧）自视为历史进步的中心。若以中国自身为中心，不当鹦鹉，南宋以後，明、清（元国祚太短），可称为文化的衰落期吧，高峰已过。

宋代女性一直到南宋初，寡妇再嫁或女子改嫁，社会都认为很正常。范仲淹将守寡的媳妇，嫁给了他丧偶的学生。他自己母亲也是寡妇再嫁。北宋真宗刘皇后就是再醮。岳飞老婆不耐等他，自己离家出走，改嫁去了。女子若是与丈夫不相安谐，女方也可以求去。若是丈夫同意，可写離书（须男子写）。丈夫犯罪流放他乡管束，可以离婚；丈夫出外，三年不归，听其改嫁。

接着就是名节強迫症的时代来临了。

玄鸟

楼上学士的回复何意？

白草折

前贴仅针对泓读友所说盛世往往文化进步，且隋唐是陈寅恪先生专业领域等等，我的一点看法。盛世，往往也中央集权。陈先生的态度，大概与胡汉文化有关。他对汉文化的立场，相当坚持。有时甚至不够客观。

至於前贴说女性地位，是个人认为女性的地位与一个文化的健康与否，相当有关系。唐人的女性地位是继承胡人文化，继承北朝妇女地位，看看武才人的态度，以及那个南宋烈妇的先驱：太宗的徐贤妃（先前的徐才人），就是两条启後的线索。北宋、南宋初，胡汉文化融合後，这是汉化後的女性状况。章献刘皇后专权，且是再嫁妇，出身更是卑微（見註）。这时代的君臣关系，远离血腥，臣子也不需辛苦找题目自虐。

老子说：「 大道廢，有人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名节（也包括男性）這個東東，在南宋與明清，发扬光大了；理学与君权是一体两面的。

臺靜農先生给莊伯和先生《中国美术之旅——艺术见闻录之一》写的序中说：「（……唐代）试看敦煌画及永泰公主墓壁画、李贤墓壁画，男性之雄伟，女性之端丽，是民族健康之美，而反映了大唐的新气象。……
到了宋代，开始衰落，终至萎缩。这或许因政教失去了唐代宽博的精神，画家不得不奔竞於「供奉」，局促於画院。於是男性人物造形，简化为文士或高士之类，《夜宴图》那样的写实作品绝响了。……女性造形，「丰肉微骨」者已少，看来有些病容了。」

这之後，不只是女性有了病容，是整个民族文化都有了病容。

♀♀♀♀
章献劉皇后（宋真宗朝），「再嫁」一事，《宋史•后妃上》写得朦胧。主要见，司马光《涑水記聞》卷第五〈章獻劉后本蜀人〉條；卷第六〈宮美與劉后〉條。（「宮」美，劉后前夫，宋史卷242劉后傳作「龔」美。）以及《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五十六。
劉后，倡女（表演歌舞曲艺）出身，「善播鼗」善敲拨浪鼓。出身寒微，再嫁成就非凡。
再醮：本来指男子再娶，或女子再嫁，皆可使用，再行一次婚礼仪式之意。元明以後，专用於妇女，指寡妇改嫁。刘后前夫仍在，她是再嫁。明代礼法严格，如“中人之家不取再醮之妇。刘后，幸好生在宋代，她即是传闻中狸猫换太子中的阴险毒妇，真真是位传奇人物。

zjiacai

引用第14楼白草折于2009-07-02 09:45发表的 :
前贴仅针对泓读友所说盛世往往文化进步，且隋唐是陈寅恪先生专业领域等等，我的一点看法。盛世，往往也中央集权。陈先生的态度，大概与胡汉文明有关。他对汉文明的立场，相当坚持。有时甚至不够客观。

至於前贴说女性地位，是个人认为女性的地位与一个文明的健康与否，相当有关系。唐人的女性地位是继承胡人文化，继承北朝妇女地位，看看武才人的态度，以及那个南宋烈妇的先驱：太宗的徐贤妃（先前的徐才人），就是两条启後的线索。北宋、南宋初，胡汉文化融合後，这是汉化後的女性状况。刘后专权，且是再醮。这时的君臣关系，远离血腥，臣子也不需找题目自虐。

老子说：「 大道廢，有人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名节（也包括男性）這個東東，在南宋與明清，发扬光大了；理学与君权是一体两面的。
.......

小白，最近跑哪去了？总不见个人影，常来报个道啊，大家很想念。

tongxuke

对这，我不甚了解，在此看看，也有收获啊！！

tulip2006

宋王朝在军事上实行文官治理的原则，所以大宋军少了一种霸气、一种痞气，也少了一种灵气。以至于宋王朝的军事实力为大家所诟病。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宋王朝的科技、文化水平是历代王朝的一个高峰，苏轼、欧阳修、王安石、朱熹、二程、沈括一个个耳熟的名字本身就说明了当时文化水平。

颠倒梦想

[quote]引用第17楼tulip2006于2009-07-02 13:20发表的 :

hong

“前贴仅针对泓读友所说盛世往往文化进步”？
偶说的好像不是这样耶，呵呵～～～～～白草（非“百草”）兄，偶的意见与这个貌似一致——盛世，往往也中央集权。
路过，有空再看、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