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L

hzyuan

老L  

二十年前，我考入本校中文系时，老L是系书记。十六年前，我毕业留系任教，老L还是系书记。十二年前，我读研回来继续任教，老L已调往其它部门任职。此后和老L间或还有碰到，点点头，笑笑，打打招呼。前些日子学院年终聚餐，老L也来了，依然是一团和气的圆圆的脸，笑容四处溢开，直堆到头发上。然而，我们这些原中文系的老人都知道，老L其实是个极刚毅的人。

当年老L和老Y搭档，老Y是系主任，古代汉语专业。论起两人的共同点，都是刚烈之人。动不动就在校长面前拍桌子骂娘的中层干部，据说就只有老L和老Y两人。此外的共同点，大约就是两人都胖的几乎没了脖子，肩膀上直接扛个圆乎乎的大脑袋瓜子。两人的不同也很明显，老Y是个不怒自威的人，不苟言笑，其实他不笑还好，笑起来更恐怖，像极猫头鹰。大秃头，脑门锃亮，满脸横肉，活生生一屠夫。每每当他将自己放倒在椅子上，耷拉下麻袋般的肚子，嘟起厚厚的嘴唇时，我们便知，老Y要骂娘了。果然，老Y一张口，“他 妈的……”说来也奇怪，老Y奉化人，却从不骂“娘希匹”。老Y说话奉化腔极重，轻易听不懂，故而读书时听老Y的课颇痛苦。偏生老Y又天生大嗓门，吵的人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一回，却被老Y吵醒，迷迷糊糊间听他在不停地说“镗镗镗，镗镗镗……”，大奇，老Y今儿个咋唱起戏来了，莫不是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努力睁开眼细听，方知老Y在讲《论语》中君子坦荡荡一句。

老L就不是这样，老L脸上就永是笑嘻嘻的一团和气。那时听古代文学老师解氓之蚩蚩一句，说是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我便马上想起老L那张大胖脸来。老L金华人，国语却相当标准，对他那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相当不容易。当初因为要弄教师资格证，系里专门办了个普通话培训班，来学的，大抵属于老L那一代的中年教师。平翘舌不分，前后鼻不分，听他们在教室里高声朗诵“我们上床了，我们上床了”，笑得肚子疼。

所以听老L说话不累，且老L说话极艺术，因此上我们都爱听老L说话。每逢开大会老L发言，我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两眼放光，竖着耳朵听，若老L再拍桌子骂起娘来，啧啧，那更是美不胜收，只要不骂到自己头上来就行。

老L开安全教育会议，旁征博引，讲述生动，眉飞色舞，我们这帮学生听的津津有味，老L讲至兴奋处，又举一例，某次，某女学生，蛮漂亮的诶，晚上还在山上玩，结果被几个流氓拖至树丛中……我们一听，呀，A 片诶，眼前一亮，屏住呼吸等老L说出那个词来。老L猛警醒，不对，打死也不能说那词，干咳几声，道，啊，啊，啊，拖到树丛中，啊，这个，作案！说完便很奸诈的格格笑。

老L开大会说咱们中文系的几个学生被美术系的打了，说至激愤处拍桌子大骂，你们这帮人，书读不好，打架也打输，真是没出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亲自带你们去打！

老L开毕业实习动员大会，道，实习是很辛苦的，同学们要做好掉五六斤肉的准备，同学们，五六斤肉那，到菜场买猪肉都能装满满一篮子哩。

毕业前老L又召集我们训话，同学们，虽然你们即将毕业，但思想上决不能松懈！谈恋爱的男女同学，我知道你们中间有几对，你们给我注意了，尤其是男同学，决不能操之过急！天那，这成语用的，真真是经典啊。我们爆笑，谈恋爱的那几对，气的咬牙切齿。

所以说，只要老L不骂到我们头上来，听他修理其他同学，我们一个个都幸灾乐祸，巴不得他多骂几句。

可是我们班却经常被老L修理，反过来说也一样，老L被我们班修理。三天两头弄出个事来，气得他直跳脚。也不知道老L哪辈子造的孽，竟然招了我们这批无赖来学为人师表的专业。我们前几届的师兄姐和后几届的师弟妹们，个个埋头读书。就我们这届，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论起原因来，倒也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表来。

话说当年教师收入颇低，尤其是大学教师，那真叫一个可怜那。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我零花钱多。系里那批年轻助教——现在大都已是教授了——好喝酒，没钱，到门口小店，每次都点上三盘炒螺丝，喝啤酒，讲哲学。老板是个油乎乎的中年男子，胖且黑，却很爱智慧。拿着菜勺专心听讲，听至美妙处，便唤老板娘，送一份炒螺丝给老师下酒。老板娘略显不舍之色，老板大怒，快点，一盘炒螺丝我还给的起！这老板真是功德无量，正因为多了一盘炒螺丝，年轻助教们便多聊出好些话题，拿去写论文发表，终于成了教授！现在每每回忆此事，唏嘘不已，那时，咳，真穷啊！所以，我邻居骂她女儿时，就说，你再不好好读书，长大了怎么嫁个好人家。我看你就只配嫁个师院的老师！

可见那时候有谁去读师范专业啊。可学校总得招生啊，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不就把我们这批垃圾给招进去了。我当年高考分数比地市线还低十几分，啥叫地市线？大略相当于现在的高职分数线吧。就这分数，居然混进本科！当初我都已打点行装准备去读商校了，结果被这急疯了的师院中文系生拉硬扯过去，结果混成大学教师了，结果混成个人模狗样的副教授了，再过两年搞不好就要混成教授了。人生啊，人生，真他 娘的奇妙啊。当年若不是进了这个学校，现在的我估计是戴着袖套坐在银行柜台后数钞票呢。

扯远了，赶紧扯回来。老陶说我那篇老R是骚而不离，我估计这篇再扯下去就要成离而不骚了。

总之，我那帮同学基本上跟我差不多，脑袋瓜蛮聪明，偏又好吃懒做。好吃懒做，所以就不爱学习；脑袋瓜聪明，所以就老整出点事来。举个例子，有回上 美学课，授课老师是我们校长，学问极好。可我们不喜欢学问啊，再好也没用。 睡的睡，聊天的聊天，还有给男朋友打毛衣的织围巾袜子的。班长和我聊天，聊到无聊之极时，班长猛地直起脖子大喊一声，外面有贼啊，大家抓贼去啊！我们立马跳将起来冲了出去，急的校长在后面叫，同学们，回来，回来！真搞，谁还会回来啊！

越发扯的远了，再扯回来。瞌睡上来了，先去眯一觉，眯完了再接着说我们是如何和老L斗智斗勇的。

陶梦

先占沙发。

陶梦

这篇特逗，老黑，你现在不仅是单篇出色了，系列中的间架结构也都有组诗的味道了，我看你是中了李杜联手下的蛊了。

继续啊，俺这边等着呢。今晚整两个菜，边吃边喝边等——从家乐福好不容易搜出一瓶古越龙山六年库藏，还是不如石库门、金色年华口感，更不抵俺在绍兴文理学院白喝的那种没注意牌号的老酒。

aann888

学校文化生活好丰富，等待下回分解

zhangred

呵呵，瞧，黑黑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陶梦

引用第4楼zhangred于2012-01-19 20:24发表的 :
呵呵，瞧，黑黑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张公子，来喝杯老酒，坐等你家二哥继续讲故事，有趣得紧呐。

lucy12345678

A to Z，看看能整出多少个“老”来。

hjqz1

hzyuan

引用第2楼陶梦于2012-01-19 17:09发表的 :
这篇特逗，老黑，你现在不仅是单篇出色了，系列中的间架结构也都有组诗的味道了，我看你是中了李杜联手下的蛊了。

继续啊，俺这边等着呢。今晚整两个菜，边吃边喝边等——从家乐福好不容易搜出一瓶古越龙山六年库藏，还是不如石库门、金色年华口感，更不抵俺在绍兴文理学院白喝的那种没注意牌号的老酒。

石库门口感确实不错，不过论其醇厚来，却不如绍兴的。我去绍兴大约有十多回了，每次去，都先在咸亨酒店喝上两碗色浓如酱油的太雕，再摸到广场旁边一家小店里喝，那家的臭笋特好吃，再晕忽忽地坐乌蓬船晃荡，感觉特好。绍兴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陶梦

引用第8楼hzyuan于2012-01-19 23:07发表的 :

石库门口感确实不错，不过论其醇厚来，却不如绍兴的。我去绍兴大约有十多回了，每次去，都先在咸亨酒店喝上两碗色浓如酱油的太雕，再摸到广场旁边一家小店里喝，那家的臭笋特好吃，再晕忽忽地坐乌蓬船晃荡，感觉特好。绍兴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我那次去，博士论文还在搞，没心思，也无意应聘，只想看三味书屋和周家台门来着，酒只是浅尝了几口。不知下次去是何时。

巧合的是，办公室里的同事小时在绍兴长大，鲁迅故家、沈园都是玩破的地儿。可惜，这个学社会学的巴黎高师姑娘已经不在我们系，转去社会发展学院了。

hzyuan

引用第9楼陶梦于2012-01-19 23:12发表的 :


我那次去，博士论文还在搞，没心思，也无意应聘，只想看三味书屋和周家台门来着，酒只是浅尝了几口。不知下次去是何时。

巧合的是，办公室里的同事小时在绍兴长大，鲁迅故家、沈园都是玩破的地儿。可惜，这个学社会学的巴黎高师姑娘已经不在我们系，转去社会发展学院了。

漂亮吗，不漂亮的话也没啥可惜的

竹影骑士

自己发帖，还给别人评分，黑黑，你这不是“自费出版”吗？

hzyuan

哈哈，跟你家那个带头大哥学的

wrin

不觉半夜了
这个系列我也看得挺来劲

陶梦

引用第13楼wrin于2012-01-20 00:04发表的 :
不觉半夜了
这个系列我也看得挺来劲

这口气，像河南人。

一千零一夜_1

引用第6楼lucy12345678于2012-01-19 21:14发表的 :
A to Z，看看能整出多少个“老”来。     

你说的可能不对，HH如果还像LS就撇下H，来个25字母集成好些

123buzhi

真好看，本来准备睡觉的，结果搁不下了。

tunan6318

读书有奖？

小猫出发

看这个，比看春晚强

碧寒

那时听古代文学老师解氓之蚩蚩一句，说是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这句话应该是金庸先生的小说《鹿鼎记》中的话，而不是您老师的原创。是韦小宝在见到曾柔的时候讲的。原话是说：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面孔红，心里想老公。（见《鹿鼎记》第三十八回）呵呵，金庸先生的书，我读得极熟。